《奇迹·笨小孩》是文牧野的第二部长片。自票房口碑双丰收的《我不是药神》后,这位青年导演的新作一直令人期待。在影评人梅雪风看来,《奇迹》与陈可辛导演的《甜蜜蜜》有异曲同工之妙,善于表达时代与共同记忆,在类型技巧上非常突出。而与前作《我不是药神》相比,《奇迹》将“那些无法用是非善恶判断的所有纠结与矛盾完全去掉了,于是它也就少了《药神》那种刺到内心底层的痛楚,与浴火重生的狂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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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说一段往事,2009年,我还在做电影杂志,采访了一位导演,他评价自己最知名作品时吓了我一大跳。这个导演叫陈可辛,这部电影叫做《甜蜜蜜》。当时他在为他监制的《十月围城》做宣传,在内地还没有享受到《中国合伙人》《亲爱的》给他带来的丰厚名利,之前拍摄的两部作品《如果·爱》和《投名状》,都投入了他极大的心力以及真情,却并未得到应有的市场回报。
他主动提起《甜蜜蜜》,愤愤不平地说,这就是一部“完全是主动讨好观众到不顾廉耻的一部戏”。我能理解他的愤怒,因为《如果·爱》中男女对于爱情与现实的选择,才是陈可辛真实的内心,也是他认为的现实。而《投名状》的极端灰暗与绝望,也是他真实的对兄弟情的理解,对权力的理解。当他试图对观众掏心掏肺时,收获的却是一盆盆冷水。反而自己相当驾轻就熟的一部电影, 却依然能在若干年后赢得大家不变的掌声。这种落差显然会令他生气,所以他故意贬低自己的代表作。
但这也只能当成一种痛恨观众有眼无珠的气话,作不得真。所以他后面又补充到:“我没有不喜欢那部戏,但我觉得大家把那部戏看得太高了,其实它就是最通俗的好莱坞电影,通俗到你要什么给你什么,要障碍有障碍,好人好事全是好人。《如果·爱》才是生活,才是人性,我拍《如果·爱》就是我个人对《甜蜜蜜》的反思。”
《甜蜜蜜》讲了改革开放初期,黎小军与李翘的爱情故事
之所以提到陈可辛,第一是觉得他和《奇迹·笨小孩》(以下简称《奇迹》)的导演文牧野都有相似之处。第二是觉得《奇迹》可以算是文牧野的《甜蜜蜜》。
先说相似之处,主要有两点,这两点让他们轻而易举地超越了他们的同行。
这两个导演,都擅于表达时代,都能从当下正在发生的变迁中发现那些动人心魄的东西,在大时代与小人物的悬殊对比和对抗中,发掘那些人性的复杂和瑰丽。对于陈可辛,它们是《甜蜜蜜》,讲述中国人自改革开放以来,光鲜亮丽出国潮下的那种不为人知的悲欢离散。《中国合伙人》同样如此,不过这次他将目光从社会底层移到了精英知识分子身上。《亲爱的》,则是对中国屡禁不止的儿童拐卖的深刻观察。而对于文牧野第一部也是如此,《我不是药神》用一个到印度找药的故事,明晰了我们曾经有过的不安:那些病人所经历的痛苦,以及悬在每个人头上的可能的噩运。
其共同点,是它们都是所有人共同的记忆,是一切人的最重要的集体关切之一,所以这些故事,本身就具有着极强的戏剧性和普适性,总能牵一发而动全身。深能让我们探讨国民性和历史,浅能撩拨全体国民那多愁善感的内心。
这部《奇迹》也是如此。
当这样一个题材出现时,人们很容易回望当时的热血,就像所有人都会回忆自己的青春一样。而对这些受因疫情等各种重大事件困扰的人们来说,重回那个充满希望也充满奇迹的时代,是一种很好的解压方式。
另外,它的地点在深圳。这是中国改革开放史的地标性位置。它身上体现着三代创业潮,是八十年代的深圳开放;是九十年代的农民举家前往以广东为代表的南方,去陌生的城市为自己和后代找一个新的可能;是2000年后,互联网的崛起,让大量理工科青年知识分子重新感到了知识就是力量,他们在这个无人区里白手起家,成了很多人的偶像,也成了这个时代新兴的最大既得利益阶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