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赫尔曼·黑塞的童话世界

    1887年赫尔曼·黑塞写出童话《两兄弟》,时年10岁。故事中矮小羸弱的弟弟见到风水轮流转的颓然哥哥,选择不计前嫌以德报怨。纳粹上台的1933年,黑塞临近无所违碍于心的年岁,这一年完成影射背叛和亵渎的《鸟儿》,童话就暂时说到这里了,直至1962年去世。他与童话有关的创作篇章,几乎跨越了半个世纪,故事写给所有人。

    我们从黑塞童话集中读到“烽火戏诸侯”,1929年西化的叙事版《周幽王》:见识到真实边防演练以后,缩小版模型再也无法满足褒姒膨胀的猎奇心,她期盼下一次的城楼鼓点,于是一场实境游戏引发众所周知的覆水难收。在黑塞笔下,重点悄悄偏离了昏庸误国、红颜祸水的惯性解读,褒姒祸国殃民的笑容与情绪化大起大落的如愿以偿共用一张面孔。

    中国历史、东方文化的印记不止在此,黑塞自传式童话《魔法师的童年》和盘托出“古老的东方形象和思想充实了我,所以我后来遇到印度和中国的智者,都感到重逢。”作于1913年的《诗人》描述中国诗人韩赋偶遇紫袍老者,为老者高妙的艺术造诣所动,抛弃一切离家学技,待学成归来“到乡翻似烂柯人”,垂垂老矣的韩赋在遇见老者的那个节日,恍然分不开虚实和往昔。

    时间与永恒、生与死的置换,也体现在同年所作的《笛声》,年轻人带上父亲订做的小骨笛走出山谷,他与舵手行船吟唱,无路可退。后来年轻人被迫掌舵,舵手消失不见,“我感到毛骨悚然,不过并没有被吓到,因为我料到了”。幻影破壁,现实落地,揭开老迈舵手事实上“那就是我”,通往死亡之路独自暗夜航行。飞鸟为向导,远处淡青色云影,也有山的深渊……诗人黑塞用诗化笔调描摹壮美,纯粹抵达梦境,梦境即是哲思。

    他的童话主人公多是人之初性本善的孩子,并且周遭尚未祛魅。幻象像真相一样合情合理毋庸置疑,万物有灵能言,没有烦恼的脑海很快会被源源不断的困惑填满。《美丽的梦》(1911)的中学生马丁17岁;《众神之梦》(1914)“我”在烧毁的城市中央变回12岁;《外球异讯》(1915)勇敢自荐的少年16岁;《法尔敦》(1915)出场的则是老阁楼里醉心音乐两耳不闻窗外年度市集的男孩。铺垫到位,少年出发,再加入三两成年人配角,寻找未知的成长画卷徐徐展开。少年们途经山川河流,沿途风物逐渐司空见惯,而目的地却总是直指内心的那一条。

    黑塞童话世界另一常见规定动作是“许愿”,条件过时不候。愿望多么美,但又带着悔。他的童话角色“许愿”没有一次到位的先例,不过后来都给予二次补救的机会,只是其间难免曲折,福之所倚祸之所伏。《奥古斯图斯》的教父允诺以八音盒乐章结束为限,慌张的母亲凑在奥古斯图斯耳畔愿他此生人见人爱。仓促决定声降,读者不禁倒吸冷气,奥古斯图斯开了挂的灿烂人生不出所料地拐进了旁门左道。《法尔敦》男孩变成了山,《皮尔托变形记》皮尔托变成了树。愿望是有代价的,主人公们再次不破不立的抉择显得尤为荡气回肠。

    除了寻路少年,黑塞童话也关照群体文明和自然的命题,即便凡此种种已经在现实世界岌岌可危、几近分崩离析。智识之庙在《众神之梦》成为一地残骸,城市陷入“火海”,信仰崩塌众神离开人间。“战后”的《帝国》,茫然重新寻回它未遭破坏的本质。驯化的土地演变《城市》,遭受“暴动”考验,上一个繁荣期登顶,“地震”则又让它陷入困境。树木新苗、啄木鸟,文明修复的意象被放进童话的脉络,与自然更替一般周而复始,诚如黑塞自己许的愿。科诺格博士(《科诺格博士的结局》)是乐观主义者,诺亚方舟上落单的欧洲人(《欧洲人》)再也不会毁掉其他族群的生活。

    他在自传式童话《连环梦》中回想起12岁时的记忆,周遭有新鲜面包的香气,“镀了一层醉人的冒险和英雄主义金光”。然而,世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,那就是认清生活真相依旧热爱它。1946年,黑塞获得诺贝尔文学奖。文字之外,这位受抑郁症折磨的“浪漫派最后骑士”留下诸多水彩画,写实如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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